66、燎原(一)_长公主殿下,别玩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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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6、燎原(一)

  翌日,辰时。

  越萧已经养成了习惯,每日固定这个时间会醒。

  蒙汗药的药效作用太大,加上他近日繁忙,废寝忘食,导致他这一觉睡得深沉而绵长。

  但不妨碍他准时醒来。

  越萧从一片混沌中睁眼,在朦胧的天光中,看清了顶上熟悉的鸦青床帐。双鬓发疼,他抬起手要揉,发觉手臂酸软,身上也软绵绵的,没有一丝力气。

  赵柯儿照顾了他一宿,丝毫没敢阖眼。

  见他醒了,忙将人扶起来,出去端了一碗醒酒热汤回来。

  越萧靠在床杆上,有些不支道:“怎么是你?”

  赵柯儿道:“长公主吩咐我来的。念恩兄弟去办差事,公子又不喜欢别人近身,我自己托大,觉得与公子还不算生分,就应了长公主的吩咐,先过来照顾公子的起居。”

  越萧抬手接过那碗醒酒汤,仰头喝完,空碗放回托盘里:“既是她吩咐的,便先辛苦你。”

  难得不推辞。

  赵柯儿忙道:“不辛苦,公子放心,我自会尽心的。”

  越萧没过问越朝歌的去向,心想她多半怕他同上回一样,饮酒太过又要折腾她,这才分了房睡下。眼下这个时间,她该是正好眠的时候。

  想着,他站起身来,动手盥洗,准备出去打练一番,活动活动筋骨。

  他素来不习惯有人伺候,赵柯儿帮了几回倒忙之后,便被他遣回去睡觉。

  一切如常。

  直到越萧盥洗停当,展袍更衣,摸上了那条常束的领军革带。

  手一抚过,他便觉得有异。

  低头一看,狭长的眸子遽然眯起——

  原本咬金嵌在带上的一颗鸽子血宝石,不见了。

  指腹划过那块空落落的卷金牙,他想到了什么,忽然转身大步朝外走去,又撞回来取了另外一条革带,边走边束上,一路到了越朝歌的院子。

  他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。

  越萧有史以来,第一次生出了深深的惧怕,这种惧怕比以往更为深刻。以前,他怕自己满手血腥让越朝歌觉得恶心,怕太过冒进惹她生厌,怕自己太过沉默输给梁信……怕了许多许多,总算没有成为

  现实。

  这是第一次,他怕到心里发紧。

  紧到,自己已经几乎可以断定。

  越朝歌的院子,没有一点点烛光。

  若是往常她在,一定会让碧禾多少留点烛火,然而没有。

  越萧大跨步走进去,跃过石阶闯到隔扇门前,他忽然止住了脚步。

  抬手,轻轻推开。

  门哐了一声,轻易打开一条缝隙。

  没锁。

  越萧的心无限往下沉坠。

  他跨过门槛,走进去。

  空气里还留着昨夜漱滫堂里的芬芳。

  屋里冷冷清清,地上还有些许水渍,一件半厚的斗篷随意攀挂在绣墩上。越萧走进内室,简洁的空间里,白色纱帐整整齐齐地勾挂在帐边,衾被也没有动过的迹象。

  这一刻,他终于,终于无法再说服自己。

  继渡骨山灰熊洞之后,十余年过去,今日,越朝歌再一次把他丢在了这里,一个人走了。

  他分明说过,无论以什么名义,不许再把他丢下的。

 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,青筋爆发出烈骇的力量。

  越萧目眦欲裂,往常因越朝歌而收敛起来的嗜血凛冽,此刻随着她的离开,似乎解开了封印,那张俊俏的脸上,如冰般凌然噬骨。

  “念恩,”他嗓音沙哑,“派人截住岷川和暵州,发现她,不惜一切带回来。”

  西府上园的正堂花厅里,越萧静静坐着。

  昨夜漱滫堂的那坛酒没有喝完,此刻正放在飞鹤腾鸾的八仙桌上。一位郎中抖着手,小心翼翼地验着玉盏中的酒,不过片刻便有了结论。

  他偷偷看了一眼面色冷冽的俊美男子,汗如雨下。

  越萧缓声问:“什么结果?”

  那郎中擦了擦额角,小心翼翼道:“这,这终年醉里,下了足量的……足量的蒙汗药。”

  足量的,蒙汗药。

  呵。

  越萧勾起唇角,眸色发沉。

  他取过桌上的玉盏,里面清酒荡漾,映出昨夜她至死欢纵的场景。他还以为她怎么突然有了胆量敢那样勾他,原来……是壮士断腕,向死而求的放纵啊。

  “啪!”

  清脆的响声陡然震彻花厅内外。

  那郎中看见他手里捏着的碎玉,以及淌淌而落的

  血,下意识抬眼,目光触及那张冷峻的脸上勾着的笑容时,整个人大震,霎时间腿一软,汗也不敢流,一双面色惨白得像是刚从死人堆里捡回一条命一般。

  赵柯儿见状,就知道不好,半拖半扶着那郎中,把他从花厅里带出来。

  念恩站在越萧身旁,大气也不敢出。

  “你说。”越萧敛了笑意,摊开淌血的手心,冷白的指尖拨弄着碎玉,一块一块,慢条斯理地挑出来,放到桌上。

  念恩紧着头皮,回道:“据报,昨夜西府上园有辆马车从西边角门离开,走北城城门出城,说是奉长公主的令,要放雪狼王归山,怕引起狼群反扑,所以带上了一名会驯兽的侍女。那侍女与碧禾姑娘共乘一车,确有驯兽之技,他们跟出去一段距离,车马所朝确也是渡骨山方向,而今想来,那驯兽的姑娘,多半是、多半是长公主殿下。”

  “梁信那边呢?没动静?”

  “梁公子那边,没有任何动静,这几日西府上园的侍女仆从都没有往梁公子的住处去,梁公子来见,也都是到门房便被拒下了。据……据他们描述,昨日护长公主出城的,多半是,连澜。”

  听见这个名字,越萧眯起眼。

  连澜来到长安,他们只在听涛榭里见过一面,那时,他的大姐姐在他怀里,亲昵得很,毫不留情地数落连澜,他当时还为此举开心了许久。而今想来——

  他的大姐姐,当是从那时候就打定主意了,故意消他的戒心。

  好,好得很啊。

  疏远连澜,不联络梁信,漱滫堂里,故意求欢于自己,被他弄疼了也难得隐忍,娇娇而泣,原来都是为了离开。

  他的大姐姐,还是选择了背灰熊洞之诺。

  历史重演。

  她真实把他了解透了。

  好智谋。

  当真好智谋。

  多年前一个人在灰熊洞里醒来的惶然再度席卷心头,后来所见的血,所杀的命,所受的伤,一点一点,啃噬他的心脏。却通通都不如她悄悄决定离开来得杀心虐骨。

  分明惜命胜过一切!

  分明恶心透了越蒿!

  分明不是非她去不可!

  还是去了,还是去

  了。

  还是不告而别,还是为了他而丢下他。

  姐姐,我说过的,日后再擅自离开,独担风雨,我会弄死你的。你真是,不听话啊。

  越萧心绪斗转,偾张难言,末了,一股腥甜涌上喉间,嘴角溢出温热的血。

  他缓缓勾起唇。

  他的大姐姐,当真出息了。

  念恩刚要上前,被他抬手制止。

  越萧眼底阴骘,吩咐道:“把安插在骊京各处的所有人调回郢陶府,她若是擦破了一块皮,所有人,都该以死谢罪。”

  念恩大骇,惶然称是。

  恍惚间,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手执红伞,从阴诡地狱里走出来的暗渊。血色在他冷白的脸上,与赤红的眼眸相得益彰,徒添了万般疯狂。

  花厅里骇戾罩顶,寂寂如灭,只剩下有规律的血滴声。

  因捏碎玉盏而鲜血淋漓的手掌,此刻,鲜红的血仍顺着掌纹滑落,一滴一滴,在黑曜石铺就的地面上炸开,迸放成妖冶邪戾的血花。

  越萧似乎感觉不到疼痛,置若罔闻,“去叫孟叔。”

  “孟、孟大人……在外头,负荆请罪呢。”赵柯儿提心吊胆地回。

  庭院里,晚秋金丝菊盛放了满院,鼻息之间都是幽苦的清香。

  越萧起身,迈开步子走出来,瞧瞧孟连营负的什么荆,请的什么罪。还没到院子里,便见孟连营裸露着上半身,背着荆条,跪在阶下。花白的胡须在秋风中冉冉而动,文人傲骨,就这么折在冲天香阵里。

  旭日东升,斜斜照出一片光影。

  廊檐切割光线,越萧站在暗的那一半。

  光拉出孟连营长长的影子。

  他叩首,无话。

  越萧问:“孟叔请罪,和她有关吗?”

  孟连营答:“有关。”

  暗里,越萧轻轻“呵”了一声。

  没人看清他的动作,只听“铮”的一声,念恩手上一轻,冷剑寒光带着一道黑影闪过,横削而去,孟连营脑袋猛然一震!

  鲜红的血滴,落到了墨绿的菊花叶上。孟连营头上的铜冠被削成两半,斜飞出去,狠狠撞上廊檐,摔落到地上,噔噔作响。

  悍利的身影斜挥长剑。

  跪着的傲骨长发飞散。

  许久,孟连营才感

  觉到自己的心重新跳动起来,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,不卑不亢。

  越萧满身戾气,把剑扔还给念恩,飞身上了屋檐,往外掠去。

  就在此时,潘云虎和穆西岚再次送来了百担彩聘,不同上回,这次,他们身后跟着两千精锐。父女俩在西府门前叫嚣,趾高气扬,不可一世。

  越萧落在门房顶上,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,眸底一片阴戾。他勾起唇,眼里泛起血意,扬起下巴轻说了一句:“找死。”

  潘云虎尤叉腰叫嚣,忽然眼前黑影掠过,一双冰凉的手指狠狠扼上他的喉咙。

  潘云虎喉间被锁着,在蛮狠力道的驱使下极度往后退去,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,他肥重的身子重重撞上了门前的红漆大柱。

  他先是对上一双鹰隼般的眸子,而后看清了整张脸。“越萧”两个字卡在他喉间,说不出来,就连空气也变得稀薄。

  越萧眯眼,仔细打量着潘云虎粗犷的脸,提起一拳,狠狠朝他鬓角砸去。

  “住手!放开我爹!”

  穆西岚回过神,提着绝焰横砍过来。

  越萧眼睑轻阖,勾唇轻嘲:“不自量力。”

  绝焰就要横空劈下之时,他抬起一记长脚,厚底黑靴带着万钧之势,踏上穆西岚胸口。

  也就一招。

  绝焰哐当落地。

  穆西岚身子横飞出去。

  潘云虎被一拳砸得眼冒金星,见宝贝女儿受伤,神智又忽然清明起来,他急切地往前扑,却被越萧死死扼抵在漆红大柱之上,双脚缓缓离开了地面。

  越萧笑着,“她在的时候,给过你机会了。”他说着,又提起一拳,狠狠朝他脸面砸了过去。

  眼底阴冷,笑意和煦,冷白的拳头起落,一下又一下,越萧眸中嗜血,偏不一下子了结了他。

  潘云虎作为潘军主将,身手也算了得,可在越萧手里,丝毫没有反抗之力。看着唇角带血,几近癫狂的越萧,十万潘军的首领,头一回生出了求饶的想法。

  远处,穆西岚趴在地上,全然没了先前的雀跃和骄傲,大声喊道:“越萧,你敢杀我爹!我爹手上还有十万潘军!”

  越萧无动于衷,

  抬起眼皮,直视手里的潘云虎:“是吗?”

  他的声音很轻,落在潘家父女耳里,却炸出了非凡的巨响。

  潘云虎挣扎起来:“你,你做……”

  越萧勾唇,眼里写满不屑和嗜血。

  穆西岚朝远处列阵的两千精锐喊:“你们还在等什么!上啊!”

  越萧回头,视线扫过:“来吧,我都奉陪。”

  众军心里一悸,可在穆西岚的催使下,还是上前了。一排十二人举盾提刀冲了过来。

  越萧伸出舌头,舔过唇角的血意,“蚍蜉撼树。”

  他摁着潘云虎,长身腾起,旋腿横空一扫!

  兵器落地,十二人横飞出去。

  有一个比较有胆识的,见他腾不出手,提着刀还要冲上前来砍,越萧眸底幽暗,抬腿踢起一柄长刀,送了过去。

  众目睽睽之下,那柄长刀贯穿那军卒的腹部,那军卒尤举着盾提着刀,满目愕然,轰然倒地。

  “越萧!”穆西岚见无法指望这两千精锐,看着父亲渐渐憋紫的脸,转而妥协,“越萧!你要什么,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!你放了我父亲,放了我父亲!你要干什么,十万潘军,悉听号令!”

  越萧勾唇,松了手。

  潘云虎已经被打了个半死,七窍有五窍都出了血,脸上青紫红白一片。他仰面朝天,重重摔在地上急促地呼吸着新鲜空气。

  越萧俯身,抬手。

  潘云虎惶然往后挣扎。

  越萧笑,慢条斯理地掸顺了他肩上的褶皱,“十万潘军,我不稀罕。不该你肖想的,你们父女也不要肖想,懂吗?”

  潘云虎愣怔,而后疯狂点头,脸上横肉直甩,已经说不出话来。

  越萧起身,看也不看远处的穆西岚一眼。

  她的那声“父亲”,叫他越发想念他的大姐姐了。他的大姐姐,曾经放过了身为人母的韩莺莺,那他今日,就放过身为人父的潘云虎。

  大姐姐,你看,我多乖啊。

  你该向我学学。

  潘云虎脖子上地掐印触目惊心,穆西岚连滚带爬过来,看见潘云虎满脸满身的伤,无从下手,眼泪便溢了出来。越萧这力道,分明就是要她父亲死的,虽不知最后为何改变主意了,可……

  潘云虎慌乱地抓住穆西岚的手,喷着血沫,含糊道:“岚儿,岚儿,津门一定出事了,快回津门!”

  这是他作为一个军队首领的军事嗅觉。

  越萧要取骊京,无论出于什么原因,绝对不会忽视津门十万潘军,让他“不稀罕”的原因,那就只有一个——

  十万潘军,已经不是他的威胁了……

  父女二人甚至来不及怒斥两千精锐,几名兵卒上前抬着潘云虎,搀着穆西岚,就要离开西府。

  忽然眼前横来一柄锋利的长剑,念恩道:“潘将军,穆小姐,既然来了,就在西府住下吧。”

  被人横抬着的潘云虎抓住念恩,瞪圆了眼睛,急道:“你们在津门做了什么?你们对我十万潘军做了什么?!”

  念恩怜悯地看了他们一眼,道:“已经没有十万潘军了,现在是两万岱军,两万许军……接下来,不用我说了吧?”

  潘云虎一愣,眸里风云聚变。一时间激动起来,眼里鼻子都又流出血来,他含混大骂:“这些叛徒!走狗!无耻之徒!匹夫走狗!匹夫走狗!”

  他声嘶力竭。

  一口气没上来,圆瞪着眼睛,紧紧抓着念恩。

  念恩声无波澜,道:“投诚,是我家主子给诸位的,位列庙堂的机会。”

  话音一顿,他似乎又觉得自己多舌,于是没有再多言,只道:“两位,请吧。”

  越朝歌一行才出长安地界,连澜就写了封急信,派队里的斥候快马呈递骊京。

  信里写了越萧在长安的事情,以及在长安打听到的些许小事,着重说了越朝歌正在返程回京的事。

  天渐渐凉起来,越朝歌出长安便病了一场,于是在路上便多耽搁了两日之久。她在简易的堪舆图上,画出越萧可能会派人拦截的点,让连澜绕行,如此一来,回京的日子便又拖了两日。

  眼见着距骊京越来越近了,越朝歌始终打不起精神。

  回到骊京的前一晚,她们宿在一处驿馆里。

  烛火明灭,越朝歌神色懒怠,靠在软枕上。

  碧禾吹了吹药,一边喂她,一边担忧道:“长公主,这药咱们还喝吗?要什么时候才换回郎中开的那些?”

  越朝歌有些累,喝了两口便不想喝了:“这也是郎中开的。”

  碧禾急道:“哪能一样,长公主多交待一句,才让他冒着杀头的险开出这种药来,吃了这么几日,苦透了好歹身子也该回缓丁点。”

  “傻碧禾,”越朝歌滑进衾被里,闭着眼道,“本宫病着进京,就能多拖延些时日,且瞧着本宫病,越蒿乍见之欢还没过去,定也不会太过为难。放心吧,回京不出三两日,本宫会好的。”

  碧禾急得哭出来,她一抹眼泪,帮她掖好被角,嘟嘟哝哝道:“奴婢这些年了,没见过长公主受这种委屈,好好的长安不待,非要回骊京受罪。”

  她说着,忍不住,便跑出去又哭了一场。

  连澜恰拿了些蜜饯过来,见碧禾蹲在门外哭,当即快步走过来,“怎么,长公主又不好了吗?”

  “呸呸呸,”碧禾擦去眼泪,红着眼,“我们长公主好着呢。”

  她提起裙摆,进了门,把人关在外头。

  连澜碰了壁,看着手心里的蜜饯,叹了口气。自打从上回放走兰汀,碧禾这丫头就没给过他好脸色。也罢,只要长公主回来,不跟着越萧那厮厮混就好。

  第二日,连澜把越朝歌送回郢陶府,进宫回禀越蒿。

  越蒿正换了便服要出宫,谁知恰巧撞见他,便在步辇上接见了。

  连澜把这一路发生的事情,择了些紧要的禀报,最后道:“因长公主还病着,故而微臣擅作主张,先将长公主送回郢陶府,还望陛下恕微臣死罪。”

  越蒿闻言,紧张道:“小朝歌病了?怎么了?”

  连澜道:“染了风寒,加上一路舟车劳顿,未见好转。”

  越蒿拧眉,“传太医院去瞧,务必治好。”

  连澜称是,一顿,又道:“微臣遣斥候先行,不知陛下可收到了军报?”

  越蒿靠回步辇上,抬手揉了揉眉间,道:“收到了。”

  连澜:“那陛下……”

  怎么还没对越萧下手?

  越蒿似是看穿了他心里所想,倾身倚膝,阴柔笑道:“连大统领,朕,不是任何人的工具,在朕面前自作聪明就是自讨苦吃,记住了吗?”

  他的声线

  冰冰凉凉,像一条毒蛇,蜿蜒钻入连澜的耳道。连澜头皮一麻,“微臣不敢!”

  “不敢就好。”越蒿坐直身子,道,“回承乾殿吧,朕等小朝歌好了再去瞧她。”

  片刻后,孟行义被传进宫。

  承乾殿的袅袅金炉上血迹斑驳,宫人不停擦着地面的血污。再往里走几步,兰汀虚弱地跪在下首。

  孟行义到底是个不经事的小纨绔,见了血便有些发怵。然而他还是勉力稳住心神,跪下拜见了越蒿。

  越蒿怒不可遏,“瞧瞧他们写的什么!”

  一本册子摔到孟行义面门上。

  孟行义已经习惯了。

  他忍着前额的疼痛,捡起册子一看,里头字迹清晰有风骨,写着越蒿的生平,是本关于越蒿的传记。孟行义越往后翻,面色越是难看。

  这本传记里,没有任何忤逆之语,全然是歌功颂德的部分,有些地方连他爹先帝爷都夸进去了,孟行义不懂越蒿发怒的缘由。

  他只能装作很是怨愤又不敢说话般,“陛下九五之尊,天子圣心,寻常臣民自是难以体察,微臣以为,陛下不若自己口述,微臣执笔,陛下为自己写本自传,以告天下臣民。值此……动乱之际,也好让天下臣民知悉陛下的苦心,天下归心。”

  他伏在地上,话说得平稳,实则汗都渗出来了。偏生越蒿还久不作声,更使得他心里暗暗叫苦,反复思量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。

  良久,越蒿嗤笑出声:“你果真比你父亲灵透!起来吧,朕还有事与你商议。”

  孟行义谢恩起来,便听他道:“兰汀告诉朕,越萧已经取回了领军革带,眼下他正盘踞长安,孟爱卿觉得,朕当如何?”

  孟行义一怔,忖着这个“当如何”究竟是什么意思,要达到什么目的。

  越蒿从案后走出来,“朕这个弟弟,朕头疼已久,今日作乱,又有暗卫亲军领军之权,爱卿觉得朕是派大军围了长安,还是该如何?”

  孟行义懵懂问道:“暗卫亲军,还需出动……大军吗?”

  越蒿深深看了他一眼,半晌,饶有深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展颜而笑,“孟连营果然

  什么都没同你说。”

  孟行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:“不敢瞒陛下,家父一直觉得微臣是个逆子,总瞧不上微臣,连字都不愿亲授,微臣也不指望他能告诉微臣什么。”

  越蒿背对着他,负手而立,闻言,脸色立刻难看起来。当初越竟石对他,又何尝不是如此?翰林院那些人,还有脸在他的传上,写他是大骊仅次于先帝爷的帝王。

  仅次于先帝爷……仅次于越竟石?

  哼,恐怕他们还不知道越竟石是死在谁手里的吧,一个手下败将,也敢被尊为大骊第一帝王。

  越蒿眸光幽暗如晦,下眼睑轻轻抽动,勾起唇角。

  越竟石,很快,朕就送你最喜爱的儿子下去和你团聚了,你也该赞朕一句孝顺了吧?

  越蒿想着,突然仰天大笑起来,转身朝殿门前走去:“摆驾郢陶府!”

  该怎么对付长安,知道得最多的,必然是刚从越萧身边回来的小朝歌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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