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.第六章_冬至青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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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.第六章

  白察察已换了人身,听到吩咐,忙溜出门去寻茶水。

  “公子不必客气。”朱殊北朝晔云起道,“深夜来访,原是我太冒昧了,但有些事情,司空再三要我提醒公子留心,差点就来迟一步。”

  “……嗯?”晔云起不解,“来迟一步?”

  叶景上前,轻声禀道:“方才外头来了一伙小贼,幸而得他相助,现已退敌。”

  眼底虽有讶异之色,晔云起也只是轻轻“哦”了一声,朝朱殊北道:“多谢哥哥出手相助。”

  “公子客气,我担心的是,这伙小贼虽不足为惧,但他们来历不明,身后必有指使之人。公子万事小心才是。”朱殊北身子略略向晔云起倾去,诚恳道,“司空特地让我来,便是要我转达公子,公子掌大司徒印,日后在拓城若有什么难事,只管向司空开口,绝不会坐视不理。”

  听了他的这番话,老实说,晔云起还真有些不习惯。白狐族在青丘早已失势,要不然也不至于避居林泉谷近两百年,只不过旧制难废,大司徒之位才保留了下来,但也只是个空衔而已。可现下朱殊北夜半到访,言语间情真意切,倒像是丹泽还真把这个大司徒当一回事。而他话中的背后指使者,意指何人呢?

  “多谢哥哥提醒,我记下了。我也有一事,不知当不当问?”晔云起试探道。

  “公子有话只管说,我若知晓,定不瞒你。”朱殊北立时道。

  “我二叔此番回乡,除了旧疾难愈,不知是否还有别的缘故?”

  闻言,朱殊北眼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,欲言又止,转头看了一眼门。叶景会意,将门关好。

  “令叔走得匆忙,临行前也并不曾告知司空。”朱殊北压低了嗓音对晔云起道,“事后才得知些许消息,司天台的一名小录事曾去过大司徒府,听说还替令叔占了一卦。”

  “司天台?”晔云起微微皱眉,“占了什么卦?”

  朱殊北摇头:“这就不得而知了。”

  只是一名小录事,提过来一问便知,为何他要说不得而知?晔云起心思一转,问道:“拓城之中,何人掌司天台印?”

  “公良凤。”朱殊北轻声道,眼神意有所指。

  晔云起已然会意,面上却是不动声色,只点了点头。

  朱殊北来意达成,也不再多耽搁,起身告辞。叶景将他送出,接着把逮住的黑衣人押到了晔云起面前。此人在外头已受过侍从的拷问,脾性倒是甚硬,一言不发,连眼皮都不肯抬一抬。

  “……看上去是玄狐族的人,但也说不定是冒充的。”叶景拉扯下黑衣人的衣袍,示意晔云起看后颈处的玄鸟图腾。传说中玄鸟引路,带领玄狐族先祖穿过烈焰焚烧的九座高山,所以玄鸟为玄狐族图腾。

  晔云起端详片刻,然后取了桌上的油灯,凑近玄鸟图腾——被烛火烘烤片刻,原本黑黝黝的图腾渐渐亮起,玄鸟似振翅而飞,栩栩如生。“他的确是玄狐族的人。我记得这玄鸟图腾须得用将紫矿、白皮捣碎,倾入沸水之中,再加入胡桐泪,反复煮沸十余次,再经过滤,压制,熏炙,反复六七十次,方才能纹出灼灼图腾,最后还需经过玄狐族大祭司的祈福。他身上的这只玄鸟,并非作伪。”

  “墨珑应该还没有回到青丘。”叶景皱了皱眉头,“人未到,便出杀招,三百年过去,他的仇怨一点未消。”

  黑衣人仍是不做声,目光僵冷,除了还喘气,与一个木头人相差无几。白察察气不过,端了一杯热气升腾的茶水,又生怕太烫,用嘴吹了吹,然后壮起胆子,尽数泼到黑衣人脸上。可惜,黑衣人连眼睫毛都未曾动过一下。

  晔云起瞧了他半晌,无法可施,叹了口气,目光转向摆在桌上的兵刃。一柄长刀,三尺来长,样式倒是寻常得很,烛火映照下,可见刀刃森森,甚是锋利。

  “刀倒是一柄好刀。”叶景道,“价钱怕是也不便宜。”

  晔云起凝视片刻,突然吩咐道:“察察,把灯灭了。”

  白察察虽不解其意,动作倒是很麻利,飞快在屋内转了一圈,只听得噗噗噗几声,桌上的、壁上的几盏油灯尽数熄灭。

  屋内暗沉一片,唯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华。晔云起拿起长刀,行到窗边,月光之下,刀身显现出点点如萤火般的黄点,细细密密。

  叶景微微一惊:“火萤矿!”

  吩咐白察察复燃起烛火,晔云起将刀放回了桌面,笑了笑道:“这刀何止是不便宜,火萤矿是丹家的私矿,产量极少,都留着自己用,市面上可买不着。”

  “这么说,背后指使之人是丹泽!为了混肴视听,他还故意派朱殊北来向咱们示好?”叶景背上起了一身薄汗,试想若是方才朱殊北骤然对晔云起出手,自己纵然胜得了他,却也难保晔云起安然无恙。

  晔云起不言语,皱着眉头思量。白察察好奇图腾,见黑衣人如泥雕木塑一般,胆子也愈发肥,扒着他的后衣领使劲端详。

  叶景推测道:“这伙贼人可能就是朱殊北带来的,他事先应该没料到我也跟着来了,见他们无法得手,索性跳出来,送个顺水人情给我们!”

  “丹家想杀我?”晔云起托着下巴,“这些年我们晔家就守着药材生意,两家相安无事,他没道理起杀心。”

  “谁知晓呢!丹家的肠子长得曲里拐弯,谁能知晓他们的心思。”叶景很干脆地摇头。他虽从小跟在晔驰身边长大,但身为狼族,天性爽直利落,这么多年仍不习惯狐族弯弯绕绕的心眼。

  晔云起盯着黑衣人,怔怔出神,朱殊北的话在脑中绕来绕去。丹泽若是想要示好,着实没必要安排这出偷袭的戏。可若不是丹泽,又会是谁?

  是墨珑故布疑阵,为了挑拨白狐与赤狐的关系?

  ……或者是公良氏?

  叶景朝黑衣人努努嘴,问道:“这贼人如何处置?”

  总不能把他一直带到拓城吧?晔云起也有些为难。白察察从黑衣人后衣领往下看,隐隐看见肌肤上还有别的纹路,疑心也是图腾,双手一用劲,索性将黑衣人整件上衣都扒了下来,他立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,颤声道:“公子,你看……”

  晔云起绕到黑衣人背后,一望之下,触目惊心——黑衣人整个后背,包括胳膊,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条条伤痕,横七竖八,重重叠叠……

  “谁将你打成这样?”他连忙问道。

  黑衣人仍是不吭声,只是双目中的冰冷又凝结了几分寒意。

  叶景细看伤痕,皱眉朝晔云起道:“是长年累月里被打出来的,非一日之功。”

  晔云起沉默了良久,伸手解开缚住黑衣人的绳索,道:“你走吧。”

  “公子!”叶景觉得此举不妥,想要阻拦。

  “叶景哥哥……”晔云起道,“晔家与墨家仇怨已深,不宜再雪上加霜。我初掌大司徒印,就绑了玄狐的人,待墨珑一回青丘,首先就得找我开刀。到那时候怎么办?把丹泽推出来,他也不认呀!”

  叶景想想也是,长叹了口气,踢了踢黑衣人:“听见没有!我家公子可是好意,不想再和你们玄狐结怨。”

  绳索落地,黑衣人面无表情地起身,转了转手腕,连看都未看旁人一眼,径直出门走了。

  “喂!你这贼人……”白察察见此人这般无礼,忍不住大声喝斥。

  晔云起拦住他,摇摇头。

  外间的侍卫们不知情,将黑衣人拦下,叶景见状,挥了挥手,示意他们放了他。“放虎归山,这一路上怕是不得安生了。”叶景暗自心中苦笑。

  晔云起看出他的心思,安慰他道:“放心吧,幕后之人的目的已经达到,他们不会再卷土重来。”

  “他们的目的?”

  晔云起拿起桌面上的刀,收刀入鞘:“要么就是想嫁祸给墨珑,要么就是想嫁祸给丹家。”

  “公子知晓是何人所为?”

  “若是想嫁祸给墨珑……直接找了玄狐族人来偷袭,也太明显了些。”晔云起摇摇头,“就算是丹泽,手段也不会如此拙劣。”

  “公子以为是何人?”

  “想嫁祸给丹家——你以为会是何人?”晔云起反问他。

  “墨珑?”

  “是有可能,但还有一家。”晔云起提醒他,“你想想方才朱殊北话里话外,让咱们提防的是谁?”

  叶景恍然大悟:“是公良律!”

  “不错!公良半青丘。”晔云起叹口气,“看来,丹家和公良家并非如外间传闻那般不分彼此亲如一家。”

  叶景觉得头有点大,愈发想不明白:“公子的意思是,公良律故意用玄狐,想让咱们一开始以为指使者是墨家,然后故意再用火萤矿锻造的刀,让咱们以为是丹家……若是咱们没发现刀上的玄机呢?”

  “有你家公子我在这里,怎么可能看不出!”晔云起晃晃头,手指向窗外,“你想,他们本可趁着雨势偷偷潜入,却偏偏要等到雨停之后才出手,明摆着就是为了让咱们发现刀上的异处。”

  此时,叶景方才恍然大悟,朝晔云起笑道:“公子,亏你精细,要不然咱们可就被他们戏耍了去。”

  “那是自然!”晔云起对自己也甚满意,晃头道,“要不怎么说,猎手再狡猾,也敌不过好狐狸!我可是我爹爹亲生的儿子。”

  直到天蒙蒙亮时,朱殊北才回到拓城之中,扑扇着翅膀,停歇到丹泽的窗外。自从公良桐怀孕之后,丹泽便搬到书院中歇息,一则是为了让公良桐安心养胎,二则他自己也确是需要喘口气的空隙,因公良桐不仅是他的夫人,还是公良律安插在他身旁的眼线。

  正是一层秋雨一层凉的时节,朱殊北回来时又穿过几片雨云,浑身湿漉漉的。利爪扣住廊木,抖落羽毛上的水珠,梳理了一会儿,他才轻轻叩了叩窗棂。

  很快,一只手推开窗,让朱殊北进屋,随即复关好窗子。

  “没事吧?我听昨夜里雷打得紧。”丹泽散着发,趿着鞋,显是刚刚从床上下来。看见朱殊北安然无恙地回来,他稍稍安心,取了套干爽衣袍给他。

  衔着衣袍飞到屏风后头,片刻之后,恢复人身的朱殊北边整衣袍边出来,朝丹泽叹道:“好险,幸而昨夜里我去得早!”

  “怎得?”

  “有一伙贼人偷袭晔云起,身份不明,可拿的长刀是火萤石所淬。”朱殊北道。

  丹泽皱眉,恼怒道:“想栽赃给我?!”

  朱殊北接着道:“我也是这么想,所以当即现身相助晔云起,将贼人赶跑。”

  “他可有疑心?”

  朱殊北回想了一下:“应该没有,客气得很,哥哥长哥哥短的叫着。”

  丹泽面色仍是不大好看,沉默了好半晌。

  “公子,那伙贼人……”

  丹泽冷笑:“除了公良律,还会有旁人么。火萤矿场里头就有他安插的人,这些年火萤石的产量一年比一年低,你道是什么缘故。”

  窗外传来一声轻啼,正是栖息在竹林中眉鸟发出的示警之音,意思是有外人进入书院。早在丹泽大婚之前,朱殊北便精心培育了这些眉鸟,叫声清扬婉约。平素在竹林中随意啼叫,可增雅趣,若有外人进入书院,便可示警。

  丹泽看向朱殊北,见后者已绕至屏风之后,他也复上床躺好,合目假寐。

  外间,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,一会儿之后,门被轻轻推开,公良桐接过侍女手中的小漆托盘,吩咐侍女在门外等候,自己蹑手蹑脚地迈进门来。

  端着托盘行至床边,公良桐见丹泽仍在睡梦之中,抿嘴一笑,轻轻放下托盘,捡了一束丹泽的头发去轻挠他的下巴。

  下巴瘙痒,丹泽顺势睁眼,佯作刚刚醒来,睡眼惺忪道:“……夫人,你怎得起这么早?”

  公良桐笑道:“快起来,厨房的人煮了乌鸡粥,我一个人吃不了,你也来吃一碗。”

  丹泽伸了个懒腰,撑起身子:“怪道这么香……”他伸手去取家常袍子欲披上,却被公良桐制止住。

  “昨夜里一场雨,又冷了好些,改换厚实些的衣衫才行。”说着,她便起身往屏风后头走去。

  丹泽忙道:“不用,我不怕冷。”

  “……我记得上月府里头才送进来一批珍珠绒的衣袍……”公良桐压根没理会他,径直转到屏风后头去翻衣箱。

  丹泽背脊微僵,紧紧盯着屏风,语气仍是很柔和:“让小厮去找找便是。”

  屏风后头传来公良桐温柔的抱怨声:“自从你搬到书院来住,总有我照顾不到的地方,你自己也该想着添减衣服,这些事儿小厮们如何想得周全……”

  “夫人说得是。”丹泽瞥眼看见房梁高处隐着一个黑影,含笑起身趿了鞋,“走,我陪夫人到花厅用粥。”

  公良桐取了件绒衣给他披上,又命侍女进来端了粥,丹泽方扶了她出了门,一路往花厅去了。过了半晌,朱殊北轻巧地从房梁上跃下,摇头苦笑,闪身出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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