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5、喜欢_长公主殿下,别玩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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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5、喜欢

  越朝歌被抵在桌上,越萧颀长的身材覆盖上来。

  他的如墨青丝瀑布般垂泄而下,发尾轻轻扫过越朝歌白皙光洁的脸颊。

  修长好看的手按在膳桌上,他凑到她耳边,声音里透露着危险:“不许再让别人叫我小弟弟。”

  越萧胸腔震动,沉沉发出的声音仿若明火,在越朝歌细软的耳垂处点了引信,嘶嘶烧到她脑海里才轰然炸响。

  越朝歌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裹住,无法顺畅呼吸。

  越萧对她的心思,可能超乎她的想象。

  她总是在越萧身上追求一时的快慰,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情。即便那日在醉春楼,她的唇误触他的弹韧的胸肌时,她的心也前所未有地小鹿乱撞。可总是她有意或者无意地,把越萧的变化,和她的变化都忽略了。

  她玩脱了。

  越朝歌轰鸣的脑海一瞬间空空荡荡,只剩下这个想法。

  她挣了挣手,想把手挣脱出来。可他的大掌像是钎焊在她手腕上一般,岿然不动。

  越萧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,就这么盯着她,微微缩着下眼睑,眼神致命深邃,似乎非要得到她的一个答案不可。

  越朝歌对这个问题早有了答案。

  调戏他好玩吗?

  好玩。可是眼下她不敢说。

  旭日东升,窗格剪影随之移动,一块细小的光斑恰巧爬上越朝歌精致的锁骨。

  她今日穿着一身深苔绿间枫叶红的齐胸交窬裙,因天热,没穿外头的直领对襟广袖衫,眼下仰在桌上,手被扣到头顶,里头杏色对襟窄袖短衫的领口就此豁开。

  越萧容色沉肃,低头想重申方才的话,叫她应允。谁知甫一垂首,一片如雪的颜色便撞入眼帘,丰丰绰绰,中有长壑,随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。

  他从未低估她的无双姝色,此刻却仍沉醉于风景。修美的锁骨平直有迹,肩窝陷落成一道迷魂的风景,再往下……

  越萧强行别开眼,压住心底隐隐澎湃的渴望。

  他长得高,这样探身笼着她,两人之间也还留有可活动的空隙。

  越朝歌手上无法挣脱,身子还是可以活动的。她踮起脚尖,

  试图从侧边挪出去。

  她大抵没料到,纤细的长腿用力,会带起什么后果。

  越朝歌本就是骨软肉酥,已足够叫人难以自持,眼下软玉温香不顾后果地冲锋陷阵,那当真是堕仙般的引惑。

  她对他还是太放心了。越萧的眸色一下子炽烈起来,簇簇难以言说的澎湃从他眼底汹涌而起。

  他松开一只手,猛然按住她。

  越朝歌又要挣扎。

  越萧向前一步,修长的双腿把她本就不大的施展空间推|压得所剩无几:“不许躲。”

  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。

  越朝歌为之一静。

  两人之间,气温陡升。

  她一怔,碧禾滔滔不绝说的那些话本子故事涌入脑海,她反应过来,抬起长腿就要来踢他,抻长了脖子要来咬他的手臂,可惜越萧先发制人,双眸如鹰,锐利又危险地锁着她。

  “混账!放开本宫!”

  她两颊滚烫,长睫轻|颤。

  越萧锲而不舍,重申道:“不许让别人叫我小弟弟。”

  越朝歌闻言,咬牙切齿。

  “行,本宫答应你。”

  想想,她又气不过。

  长这么大以来,还未有人明目张胆威胁她该如何如何,可自打重遇越萧,似乎就被威胁了好多回。

  她抬眸看向他,偏他看不出一点情绪,除了耳朵诡异的殷红泄露了些许羞赧外,他脸上容色如水深流,把所有心思一丝不落地,都掩在隽绝的面庞之下。

  越朝歌磨牙凿齿,怒目而视。

  她猝不及防抻起白皙细致的脖颈,张嘴咬住他经络毕现的小臂。

  她心中不忿,也就气急,咬他的时候便用了大力气。

  越萧闷哼了一声,忍着疼随她咬去。

  百格窗外响起鸟语,飘来袅袅花香。管家带着四名家丁,提着六桶敲碎的冰块入内添冰,动作窸窸窣窣,时有管家的低喝和开合冰龛的哐当声响。

  越朝歌已经坐回了她的位置,越萧提箸喂她用膳。明明是亲昵无间的举动,两个人偏偏一句话都没有说。

  梁信去而复返,站在隔扇门外,恰看见了这副场景。

 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,若论容颜殊绝,暗渊与她的确是最堪配的。

  他方才还觉着暗渊心思有些

  太过深沉,他心里不知道城府几何,定是不能与那样明敞的她说到一处的。可眼下两人静静在斑驳的光影里坐着,尊华清冷的男子给娇小明媚的女子喂食,他倏然觉得竟是那样般配。

  只是,越萧不过是个登堂入室的刺客,身份名誉一应没有,更算不得什么勋贵子弟。梁信垂首想,自己伴在长公主身边这么多年,从被她拒于心门之外,到如今只要他问她就能斟酌吐露心声,他们两人之间才是真正的循序渐进,细水长流。凭着这份感情基础,无名无爵的越萧当真不算什么。

  栀子花香浓郁,殿内添了冰,渐渐泛起凉意。

  梁信抬步进来,越朝歌像看见了救星,长舒一口气,待他近前忙道:“可还好?”

  梁信道:“皮外伤,不碍事。”

  越萧垂眼看向自己的腰腹,昨天到现在,她都没问过他一句是否还好。梁信不过是一点皮肉小伤,他动手时是注意着分寸的,也兴这样劳师动众请医延药,当真撑不起体面。血性男儿,小伤都是自愈的。

  他眼波轻动,索性不去看他们二人。

  在他心里,梁信不过是客,客至总有客别,统共不过半月余,半月余后,府中便没有了这碍眼的人。故而眼下不值当和他计较。

  说起来,梁信到底心思细腻,瞧见了越朝歌手腕上被抓出来的红痕。他不动声色地上下一打量,发现她身上的衣裙也都皱了。于是心里咯噔一声,关怀道:“他欺负你了?”

  声音不大不小,恰巧只在桌边的他们三人能听见。侍女都远远地站着,即便听见了也是假装听不见的。

  越朝歌听他如此说,下意识蹙眉,看向越萧,眸光带着埋怨和怒意。

  越萧恰好抬眼,眼底沉静无波。

  两人目光在馥郁的栀子花香中短暂冲撞,又各自原路返回。

  恰巧碧禾拿来绯红对襟长衫,越朝歌便佯装无意地略过梁信的问题,问碧禾道:“书房可都准备好了?”

  碧禾一边撑开衣袖伺候她穿上,捋着衣服上的褶皱,一边道:“都收拾好了,书案照长公主的意思,摆在东梢间给暗渊公子用。说起来那桌案真是顶好的,用

  的是岭南进贡的铁桦树,三人合抱的粗细,工部那边亲自监工,锯了整三日,刨光也用了许久,又刷了十来遍清油,陛下看过了,这才抬进咱们府里。”

  说及越蒿,越朝歌想起兰汀。

  昨夜拘了人后,让连澜进宫递信,越蒿还没给出明确答复,只说冲撞了她,随她处置。这其中的关键,随她处置这四个字大有文章,分明是把球踢还给她。

  虽说事情发展恰在越朝歌意料之中,可她心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。

  梁信看她虽仍笑着,眼睛却没了笑意,心里大概有了底。

  那书案是宫里赐下的,她不开心,想必也和宫里有关,也只有宫里能让她不开心了。

  梁信这么多年伴着她,只能在平日里陪她聊聊,纾解一二。她有时候说,有时候不说,但总归是愿意和他多聊几句的。除了这样的陪伴和体贴,他无法给她旁的。他有心无力,做不到釜底抽薪。别说梁家只是一界商贾,就是王侯将相之家,也是难以撼动天子分毫的。

  越萧面色如常,见越朝歌提及越蒿便笑意委顿,心里拂过一抹从未有过的想法。他皱起眉头,恍然觉得自己这两日情绪起伏太大,以至于忘了正事。

  三人一齐前往书房,越朝歌和越萧闹了别扭,故而与他拉扯开距离,往梁信那边靠近些。

  这个小细节落到梁信眼里,似乎佐证了他的猜想,越朝歌对他的确比对越萧亲厚许多。于是提着的一颗心终于重重落下,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。

 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,谈及修复血玉的事情,越朝歌的话便更多了,一时间把越萧和她之间的尴尬暧昧抛在脑后。

  越萧落后几步,走在他们后头,一身肃杀。

  来往修剪整饬院子的家丁扈从遇见他,纷纷埋下头加快脚步,原本聒噪的鹦鹉见他从廊下走过,也咕噜地收了声响。

  越朝歌的书房是单独的院落,坐在一片镜光湖面上。穿过垂拱门便能远远瞧见它的巍峨气派。同郢陶府里的其他建筑物相比,书房周围视野开阔,远离喧嚣,显得有些离群索居。

  越萧抬眼,把别具一格的环境纳入眼底

  ,心想:原来这就是郢陶府四大不能随意踏足的地方之一。

  他忍不住看向前面的绯红身影,她心情已经明朗起来,眼下正同梁信说得很投机。越萧盯住她平直的肩膀,尽管被雀羽织金线的丝绸覆盖,仍能隐约看出锋锐瘦削的筋骨轮廓。

  越朝歌太擅长伪装,在无谓的玩笑里穿杂认真的试探,谨肃时又会窈然笑开,挂上一副盛气明艳的笑容。多年身居高位,与越蒿周旋,把她磨成了今日的模样,不敢畅怀,小心翼翼,真真假假,假假真真。

  她心里大抵是远离了所有人的。

  就像华丽厅堂背后的清萧寝殿,就像琼楼玉宇掩映下的离索书房。

  没人能真正走进她心里。

  梁信如此,他越萧大抵也是如此。若她知道越蒿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,该是要把他推出很远的,或许会后悔当日要他入府也说不定。

  越萧不知道的是,越朝歌早已知晓他的身份,她所知道的,甚至比他自己要多得多。

  他止住脚步,紫蓝衣摆在空气里划下一道弧度,贴服下来。他启唇,刚想说些什么。

  “长公主!”一名银甲佩剑的护卫从回廊那头冲将过来,叫住越朝歌。

  “长公主,出事了。”他跑到越朝歌跟前,气喘吁吁,却霎然住了口。

  越朝歌脸上还挂着笑,左右瞧了两眼,一边察觉越萧落后很远,一边同那护卫道:“无妨,说吧。”

  旁人在侧,那护卫尤有些不放心,但既然上位者如此说,他也只能照办。于是压低了声音禀道:“凤凰台出事了。”

  越朝歌眼皮一跳,仍风轻云淡的,垂下手来道:“出什么事了?”

  护卫抿唇,抬眼道:“人跑了,连统领也受了伤。”

  越朝歌眯起眼,慢条斯理地抽出梁信手里的扇子,挑起那护卫下巴,“你是说,兰汀跑了?”

  护卫被迫抬起头,听她话里隐有问责发作之意,刹那间头皮发紧。

  他战战兢兢道:“后院的白楚公子说,昨夜瞧见暗渊公子夙夜往凤凰台去,在里头待了好些时候,他越想越不对劲,便禀报了连统领。连统领推门进了暗

  室,谁想那兰汀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解开,早躲在门后,突袭了连统领就跑了。”

  越萧听见自己的名字,目光便落到了他身上。

  护卫只察觉到背后有一道灼灼的视线,眸光之厉,他的后背几乎要被洞穿。

  越朝歌把折扇扔回梁信怀里,眼神探过来,落到越萧身上。

  她笑道:“自己反省一下,什么时候成了众矢之的?”

  昨夜暗渊有没有出旁骛殿,越朝歌再清楚不过。白楚为什么那么说,她也清楚。但她不能理解连澜。

  连澜性情谦卑内敛,做事按部就班。事涉两位公子,他本该知道自己站的位置,定然会谦慎地察知自己没有裁决的权力,转而先向越朝歌禀报的。可眼下他当机立断信了白楚的说法,直接进暗室检查,显然对越萧怀有深重敌意,也因此自然而然地站上了越萧对立面。

  越朝歌不知道连澜这么做的出发点,分明越萧对他一点威胁也没有。

  她摆了摆袖,示意通禀的护卫带路。

  “阿信,你们俩先去书房稍候,本宫去瞧瞧连澜。”

  越萧身份特殊,越朝歌必须摸清连澜对他的态度,没有交集他又是何来的敌意?

  此时的深宫大内静谧无比,宣华殿内落针可闻。

  太医低眉垂目,手搭在越蒿腕间,半晌,他起身道:“陛下脉弦而数,一息五至,想是近来因思虑劳倦过度,郁而化火致使心烦不寐,头痛渐剧。容微臣拟方一则,煎服数日,劳疾自除。”

  越蒿屈肘撑在案上,闻言罢罢手,示意他出去。

  太医如蒙大赦,忙躬身收拾齐备,背着医箱告退。他路过下首垂头跪着的女子时,只敢轻轻瞥一眼,脚步不停地往外走。

  待太医离开后,越蒿歪靠在椅子扶手上,揉着鬓角。

  “知错吗?”

  兰汀伏到光洁的地面上,前额贴地:“属下知错。”

  越蒿抬眼,远远睨着她:“朕和小朝歌这么些年,默契已成,她不会轻易动我的人,你犯了什么错,竟叫她连朕的面子也不顾?”

  兰汀默然。

  她不知道此事从何说起,只能说出自己最初的直觉:“属下觉得长公主有二心。”

  “就因为你觉得,所以你擅自枉顾朕的命令,在郢陶府颐指气使。兰汀,是朕对你太过宽和了吗?”

  不同于往日的阴鸷,他说话的声音很是和善,和善到叫人浑身寒栗。

  兰汀心里沉甸甸的,埋着头道:“属下不敢。”

  越蒿冷笑了一声,重又闭上眼睛,仰头靠在椅背上。

  一个连澜,一个兰汀。就是有这么多自以为是的奴才,才叫他和小朝歌的关系失衡,走到如今的地步。

  “你可知,连澜为什么肯放了你?”

  兰汀道:“属下不知。”

  越蒿道:“是朕告诉他,小朝歌因为一个男人,眼下已经要跟朕翻脸了,竟然把你拘在凤凰台。她打破了维系这么多年的平衡,再如此下去,恐怕要犯大错,朕的宠溺不是没有底线的。”

  越蒿讥笑一声,“你猜他怎么样?他果真为了小朝歌,回府便把你放了出来。这木头从前在宫里当值的时候,倒没见这么上心。朕瞧着,他多半是爱上了小朝歌。”

  兰汀听得云里雾里,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。

  “一个循规蹈矩、按部就班的人,有一日打破了做事情的习惯,必然有感情在其间牵发引动。连澜是爱上了小朝歌——”

  越蒿说着抬起眼皮,远远睬着她,“你呢?兰汀。”

  晴好的天空突然飘来大片阴霾,把日光遮得一干二净。光亮的闪电破开层云,随即一声闷雷炸响。

  兰汀久久伏在地上,整个心脏像是被大手攥住,一丝呼吸也透不出来。手心的汗已经把光洁的地板浸湿,有些打滑。

  越蒿的声音彻彻底底阴沉下去:“不要起不该有的心思。朕是想把小朝歌捏在手心看她挣扎讨好,她偶尔不乖朕也自有想法,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,凭你还不配管教她,明白了吗?”

  兰汀喉咙发紧,艰难地发出声音,“属下,明白。”

  越蒿重又阖上眼,抬抬手指:“自去领罚。”

  郢陶府。

  天忽然暗下来,鹅黄半袖的侍女提着青松兰草的守夜灯,鱼贯进入书房里,取火折子点亮仙鹤扬羽多枝灯。

  越萧站在临湖的圆窗前,望着沉沉天幕下纹丝不

  动的湖面。

  一滴雨点砸碎镜湖的平静,须臾,豆大的雨滴泼洒下来,湖面立刻雨帘氤氲,一片茫茫不见绿水轻舟。

  梁信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,忽然出声道:“雨下大了。”

  他说话的声音平缓温和,越萧也没了针锋相对的尖锐,淡淡道:“我知道。”

  梁信抿唇一笑:“你昨日是去看对联的吧?”

  见越萧不答,他继续道:“长公主送了我那副对联以后,经常有人特特跑到我那里,就为了观摩她的墨宝。他们多是想看她笑话,张扬跋扈暴戾恣睢沉迷享乐的女子笔下,能有什么颜筋柳骨。我就在铺子前烹茶,看着他们一个个乘兴而来,败兴而归,心里觉得好笑。世人对她太过苛刻,想看高高在上的她重重跌落,他们好作谈资,抚掌而笑。”越萧心里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。

  他皱起眉头,声音像窗外的雨一样冷冽:“有话直说。”

  梁信走到旁边的窗前,抬手搭上去,远眺道:“我看得出来,你看见她的墨宝后,眼里不是失望,是惊喜,继而是愤怒,都不是好事者会有的情绪。暗渊,你喜欢她吧?”

  窗外雨声沙沙作响,风卷着雨雾铺面而来,两人满脸濡湿。

  越萧心神俱震。

  喜欢这两个字太过沉重。

  他耳畔轰鸣,回想起第一眼见到越朝歌,隔着重重纱帐,她故作镇定强作妩媚之姿,后来凝泉殿里她紧张得绷紧肩颈,却能笑得倾国倾城。他以为她一定会杀了他,但她没有,为他延医请药,把他强留在府,一次又一次,用瘦弱的身躯牢牢捍卫着他,对抗着越蒿。

  他身处沼泽多年,满身泥泞,是她伸出手,告诉他这个世上还有鲜花盛开。他世界里的灰暗如潮褪去,披上了明艳缤纷的彩衣,或怒或笑,或酸或涩,如此鲜活百味。

  他喜欢她吧?

  不然,他怎么会受住她三番五次的调戏,不忍伤她分毫。她黥在他胸口的朱砂红字,趴在他腰间系的轻丝蝴蝶结,落在心骨的柔软的唇,画在他腹股沟的小乌龟……明明以性命相协,她就不敢擅动,顶多换来一顿皮肉之苦,他也不是没有

  受过。怎会一次又一次由着她,甚至有些乐在其中?甚至生出在她身上千百倍讨要的龌龊冲动?

  越萧的整颗心发热发胀,迸发出浓烈的情绪,紧紧锁住他的喉咙。

  梁信看他神色,轻嘲道:“你连承认喜欢她都不敢吗?”

  “暗渊,”他转过身来,“我知道你喜欢她,我劝你偃旗息鼓。你给不了她想要的。她尊贵优渥,要风得风要雨得雨,你能给她什么?你作为杀手,你是能弑天子给她永世安宁,让她不再担惊受怕吗?你没有钱,没有权,冷着一张脸,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在人前行走,你为了八千金接二连三地杀她,你凭什么喜欢她?”

  “梁信,”越萧侧过脸,注视着他。

  良久,越萧启唇道,“我喜欢她。”

  坚定而清朗的声音落入连绵雨幕,湖面上仍是茫茫的一片。风卷进来,烛光摇曳。越萧半张脸隐在晃动的阴影里,发丝在窗影间缠卷,他看着梁信,“我也不会干涉你喜欢她,因为她值得喜欢。我以为,你或许也该如此。”

  他说完,走出了书房。

  雨落在身上有明显的压迫感,越萧才感受到雨势远比看见的要大些。他走出一段距离,回身看去,书房门上高悬“莫向外求”四个大字,笔锋微敛,初写黄庭,一如真实的她。

  廊下避雨的鹅黄半袖侍女见他站在雨中,忙撑开府中清一色兰花伞面的油纸伞,提起裙摆过来为他遮雨。

  越萧未置一词,收回视线,抬步离开。

  他没有回旁骛殿,一路淋着雨兜兜转转,到了浣衣庭。

  下着大雨,浣衣庭的浆洗池边空无一人,浣衣奴三五成群坐在檐下说话逗趣。见越萧冒雨到这里来,一瞬间都噤若寒蝉。

  赵柯儿独自坐在连廊的台阶上剥皂荚,见他来了,忙起身惊讶道:“这么大的雨,公子怎么不穿件蓑衣就来了,是有什么急事吗?”

  越萧说:“无事。来你这里坐会儿。”

  赵柯儿把装皂荚的簸箩放回阶上,道:“公子这边走,我带你去绞干头发,换身干衣裳要紧。”

  他走在前面,满脸急色。越萧要叫的时候,见他已经走出去很远,便抿着唇,

  跟着他往耳房去。

  浣衣庭常年濡湿,连带着住人的地方都是湿漉漉的。赵柯儿得了越萧的照拂,管事的往他房里添了火盆,意外地显得干燥。

  一进房间,越萧便闻到浓郁的皂角香。

  他在桌边坐下,见赵柯儿来回忙活,淡淡道:“不必了,晚些还要回去。”

  赵柯儿点起火盆,闻言回过头道:“公子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?又何苦淋雨呢?”

  越萧垂头,没有言语。

  晶莹的雨珠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,洇进眼里。他问:“可有洗脸水?”

  赵柯忙道有,说着从水缸里舀了几瓢清水到木盆里,又取了火上滚烫的开水掺进去,拿了干净的帕子过来。

  越萧走到盆架前,拘起一捧水,把脸埋进手里。

  外头的雨似乎是住了,天光稍霁,雾蒙蒙的光线从清透的窗格纸漫进来。耳房附近也渐渐热闹,人和人交谈玩闹的声音由远及近,一拨又一拨。

  “你说暗渊公子今日怎么到这里来了?”

  “嗐,还用说嘛,今天长公主邀了梁信过府,暗渊失宠了呗。”

  “不能吧,长了那样一张脸也会失宠?”

  “啧,这你就不懂了吧。长得好可以收着当面首,像暗渊,像白楚。要是想当驸马爷,那可不单单看脸了。”

  “怎么说怎么说?”

  “我听说啊,梁信和长公主那是八年老相知了,有钱,长得好,兴趣还和长公主投机都喜欢玉。梁府就他一个儿子,没别的旁支,他爹娘老来得子就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,样样顺着他。若是他尚主了,长公主也不必跟着婆婆站规矩,好歹也算有了长辈,不至于孤苦伶仃地没有老福寿庇荫,也热闹些。反之,你瞧瞧暗渊,瞧瞧白楚,长得多好、性子多骚,那都没用,独绝了!”

  赵柯儿听见这些话,气冲冲舀了一瓢冷水,开门泼了出去,啪地又关上了。

  被赵柯儿泼到的那人欸欸作声,隔着门指着他的鼻子就要上来讨个说法。他身旁的人扯了扯衣角,附耳道:“那可是赵柯儿,有人罩着,惹不起!”

  他一边说,一边指了指里头。

  被泼到的那个人脑里嗡地一声,反应了过来,彼

  此拉扯着低骂着走开。

  赵柯儿手里还拿着瓢。

  他站在槛间外头,无措地看着越萧。

  半晌,他憋出一句:“公子,你别往心里去,这些天杀的,成日里什么都不知情就乱嚼舌根,哪日下了地狱,阎王爷非拔他们舌头不可。”

  越萧又掬了捧水洗脸,拿过帕子,擦了脸。

  他直起身,把帕子晾回架上,“我回去了。”

  “诶?公子?”

  门吱呀一声打开,高大的身影跨出门槛。

  复来居是连澜的住处。

  越朝歌站在复来居前,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湿润空气。

  连澜的话言犹在耳——

  “……陛下对长公主千娇百宠,予取予求,长公主实在不应为着一个暗渊,而来与陛下置气。臣知道臣说这些话僭越太过,可臣赤诚一片,忠心可见,这世上谁也不能保证长公主一生顺遂,我不能,梁公子不能,暗渊更不能。唯独除了陛下,他是天子,天下之主,又对长公主宠惯如斯,长公主又何必偏与他作对,自寻烦恼呢?”

  越朝歌深深吸了一口气,扬唇一笑。

  转过身,唇角的些许笑意烟消云散。

  后头连澜说的什么,她已没听了,抬步走了出来。

  这外头空气清新极了,越朝歌贪凉,最爱这雨后的夏风。

  碧禾原在廊下候得久了,偷摸出一卷书来读。意犹未尽时,她一抬头,见越朝歌已经出来,忙起身把书别在腰间,上前来搀着她问:“长公主可是哪里不舒服,面色很不好。”

  越朝歌摇摇头。

  她拍了拍碧禾的手背,“你去告诉梁信,说本宫今日事忙,叫他白走一趟了。”

  碧禾望着天色,道:“眼下还早着,要叫梁公子立时回去吗?”

  “嗯,”越朝歌叮嘱道,“把本宫前儿得的那对象牙送他吧,看是作扇骨还是簪冠都很好。”

  碧禾点头:“奴婢记下了。”

  已过了午时,越朝歌没有叫传膳,屏退众人,兀自在心无殿里窝着。她觉得筋疲力尽。

  原想着让兰汀吃些苦头,埋下矛盾的种子,日后她随意发作起来就显得顺理成章,发作几回后再进宫让越蒿换人,届时即便无法

  遂愿,这种不满又隐忍的姿态,才最不会打破她们之间的平衡。初时让连澜进宫,叫说越蒿把人领回去,也只是作作跋扈骄纵的样子罢了,多少给越萧造成她沉不住气的印象。明明沉不住气,却为了全他的面子克制隐忍,这才能讨到越蒿的好。

  没想在连澜这一节出了岔子,以为她好的名义。

  越朝歌一口气哽在喉间,吞不下去吐不出来。

  她转念一想,连澜说得也对。

  是啊,这世上没有谁能保证她越朝歌一生顺遂,除了越蒿。可让她完全依附于越蒿,她觉得太恶心了。越蒿这个人她再清楚不过,杀父弑兄谋朝篡位灭绝人伦。若说这些和他的利益攸关,那越萧呢?越萧只是他弟弟,论资排辈长幼成序,皇位也只能是他越蒿的,越萧又犯着他哪处?尚有亲缘关系的越萧如此,她一个献玺的前朝公主,差点堪破他真实面目的从龙之人,若是不能与他抗衡,全然落到他手里又有什么下场?

  殿里点了安眠的熏香,越朝歌昨夜和碧禾闹到很晚才就寝,此时心里疲累极了,想得发乏,不禁有些昏昏欲睡。

  等她醒来,已经是月明星稀的夜晚了。屋外的草丛里虫鸣四起,微风徐徐吹进窗里,她坐在窗畔静神。

  栀子花香馥郁,侵略鼻息。

  越朝歌闻着花香。忽而想起去岁夏日,也是雨后,她在鸣廊院的老榆树下偷埋了一坛清露栀子酒。些许欣喜跃上心头。

  她收拾了一番,让碧禾别跟着,自己提了盏鹊立金桥的夜灯,出了心无殿。绕过回廊,穿过月洞门,她又向仆役要了支小花厨扛在肩上,一路雀跃往鸣廊院走去。

  郢陶府三五步便有一座防风烛龛,一路几乎没有暗影。

  藏酒的榆树高大茂盛极了,远远就能看见枝桠绿叶从院子里溢出来。越朝歌仿佛闻见了酒香,不禁加快了脚步。

  进了鸣廊院,她隔着篱笆把花锄先扔进老树下,提起灯推开篱笆门,小心翼翼地把裙摆收好,走了进去。

  她蹲下身开始挖之前,还四处环顾了一番,确认没人以后,才把酒挖了出来。这种感觉让她好快乐,好像小时候夤夜陪母后偷偷挖酒

  喝、怕被父皇逮到的场景。

  不一会儿,花锄敲到一个厚瓷坛,发出“铛”的一声闷响。

  越朝歌知道挖着了,扔了花锄蹲下身,把瓷坛抱了出来。

  她拍了拍坛子上的土灰,郑重其事把酒放到榆树树干前,蹲下身念碎碎念了一阵,而后才倚着树干坐下来,偷偷开了酒封。

  这是清露栀子酒。

  开封的瞬间,酒香扑鼻而来,顺着呼吸弥漫五脏六腑。酒虫正在叫嚣,越朝歌举起坛子,凑近唇去,缩起肩膀抿了一口。

  好满足。

  像是偷偿蜜糖的孩童。

  清醇甘冽漫过小小的口腔,刮过喉咙灌入胃府。栀子香充盈所有感官,清露挥发出清新的味道。

  尘封许久的酒点燃了越朝歌的血液,她全身上下暖意融融。夏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,她沐浴着晚风,全身放松,一如她当年窝在醉酒的母后怀里,听母后讲她和父皇年轻时的故事。

  越朝歌眼眶酸涩起来。

  她好想好想,好想好想父皇母后哦。

  捧起酒坛,她又饮了一口。

  清酒入喉,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滚落,她捧起酒坛,咕咚咕咚喝了起来。

  她打了个饱嗝,捂住嘴仰起头,无声地嚎啕大哭。

  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跟母后说,说她好辛苦,说她已经很努力了可是还是没有想到一劳永逸的、解脱的办法,说她好累好累,累到不想再撑下去了想逃跑。

  酒坛子很快见了底,越朝歌晃了晃。

  没有了父皇母后不算,连酒都没有了。最后一滴清液顺着坛口落入她口中,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所有的委屈澎湃汹涌而来,她把酒坛子抱在怀里,泪如泉涌。

  繁茂的树叶间忽然有什么动了一下,发出沙沙清响。

  越朝歌泪眼婆娑地抬起头,哽咽问:“谁在那里?”

  她只是随意问了一句,原以为是只小松鼠什么的,谁曾想,树上翩翩飘下来一个人。

  越朝歌吓得清醒几分,抱紧酒坛曲腿往后缩。

  那人背着光线,隐约可见容色卓绝,神情端肃。

  只见他提摆蹲下身来,缓缓问道:“在哭什么?”

  熟悉的声线传入越朝歌耳中,越朝歌忽

  然认出这是谁的声音,一下子又卸下了所有防备。

  她蹬直双腿,盛气而委屈道:“你来得正好,本宫想喝酒,没有酒了,本宫没有酒了。”

  说着,便又滴下泪来。

  越萧神色柔和了几分,抬手捧着她的笑脸,大拇指拂过她脸上的泪痕,哄道:“带你去买酒,不哭了。”

  “真的?”越朝歌说不哭就不哭,脸上顶着两抹酡红,眸子刚被水洗过,亮晶晶的。

  越萧叹了口气,“真的。”

  他起身,弯腰捞住她的小臂,把她搀了起来。

  越朝歌腿还没站直,脚便踩到埋酒的土坑,一时整个人就往后仰跌而去。

  眼见金钗满头的脑袋就要撞上坚硬的树干,越萧眼疾手快,伸手护住了她。越朝歌危险当头,下意识抓住他的前襟想站稳,未料反把他整个人都揪了过来。

  满是钗环的脑袋垫着手,重重砸到粗糙的树干上,钗环乱颤,细细作响。

  越萧一手护在她脑后,一手撑在树上。

  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耳际,激起他一片战栗。

  罪魁祸首是越朝歌。她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,一下子靠得很近。

  好在,总算不哭了。

  越萧撑着树干起身,颀长的身子稍离些许,忽然两只软软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,猝然把他又拉了回来。

  “越朝歌!”

  越萧咬牙切齿,手却不得不再次护上她的脑袋。

  越朝歌眼下受不得任何委屈,被他低喝了一声,眼底又酸又麻,红唇紧抿,剪水双瞳终是流下泪来。

  “你凶什么凶!”她哭着搡他,“你不许凶本宫!你知道本宫受了多少委屈吗,有这么这么多,这么这么多!”

  越萧心疼极了,他道:“我知道。”

  越朝歌呜呜哭出声,“你知道你还凶本宫,你还敢凶本宫,你是人吗?”

  越萧叹了口气,手臂一收,把她摁近怀里,“好,我错了,我不是人,别哭。”

  听他说不是人,越朝歌安静了一瞬。

 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,眼泪流得更凶了。

  她抽噎哭道:“不行,你是人,你得是人。父皇母后,大将军、越蒙大哥哥都已经不是人了,你得是,你得是人。

  ”

  帮她顺气的手一僵,“你说谁?”

  越蒙?

  他哥哥?

  他握住瘦削的双肩,把她推离稍许。

  却见她满脸泪痕,双颊通红,一双眼睛已经红肿起来,嘴唇像抹了丹朱,水光莹润。

  她眼神迷离着,还在不停地往外流眼泪。

  越萧原本想问清楚的心思便也消了。

  她醉成这样,显然是问不清楚了。

  两人分开稍许,越朝歌的目光被什么东西捕获。她吸了吸鼻子,想起来她刚刚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了。

  越萧只看见她仰起头。

  缠着白纱的手掌抵在他胸前,一手从他耳垂顺着下颌线摸到下巴,往下抚摸喉结。

  四目相对,越朝歌晶亮的眸子里写着好奇两个字。

  她眉间的担忧楚楚动人。

  越萧问:“怎么了?”

  哪想越朝歌道:“小弟弟,你这里怎么肿了?”

  她点了点他锋锐野性的喉结,“别怕,呼呼就好了。”

  说着,踮起脚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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